為什么我們看錯了溫州 ? 因為我們沒有真正理解家庭企業和家族企業。家族企業正是溫州成功的謎底之一。
90年代初,不少經濟學家考察溫州后,贊不絕口的同時往往留給當地干部一句話:“盡快建立大企業集團。”更有專家斷言,溫州經濟必定會停滯,因為溫州企業不上規模且專業市場衰落。有人甚至預言“溫州經濟增長速度不會超過10%”。然而事實讓他們大跌眼鏡,溫州經濟年增長率為20%,其99%的企業為家族企業和中小企業,而那些人為的集團企業卻陷入僵局。
老太太的啟示
民間有一句評價蘇南模式與溫州模式差別的話:“蘇南每鎮有一二個能人,溫州個個是能人。”因為溫州的起家是靠家庭工廠,社會總動員。老書記董朝材認為:“溫州人看到有生意可賺,第2天就弄臺機器先干起來,機器可以放在家里或朋友的倉庫,行了,再蓋廠房,大了才請管理人員,這要是在其它地方半年也論證不下來。”
溫州家族企業以簡陋換得速度,換得試錯機會,“溫州人有10萬元,絕不會象內地人只用5萬,留5萬備急,他不僅把10萬全投進去而且還借款,以便在市場上盡力獲得競爭優勢。”一位以打工仔身份考察當地經濟的貴州干部說,許多溫州人不惜失敗后又重操舊業彈棉花。
溫州家庭企業出于對家族成員的信任,決策非常快,承擔風險能力很強。他們做生意完全是有利就做,不看國家計劃與規劃,所謂“腳踩西瓜皮滑到哪算哪”。鏍絲大王劉大源原先是賣煤油燈的,他從中發現煤油燈當中的鉚釘利潤更高,就專門做起了鉚釘生意。金鄉一開始做的是學校飯菜票印刷,后來才發現校徽利潤更高,成為“徽章之鄉”。
溫州老板大多從事第一線生產,東阿外大酒店老板每天凌晨2:00起來買菜;紅泥老板能精確說出1斤青菜加工后還剩幾兩;不少老板扮成打工仔去深圳的臺資企業學成本控制。溫州老板不肯放棄一線參與,是害怕自己對企業和行業利潤失去親身感受。
溫州人有利可圖才去做的主見是很難動搖的,“正泰集團”南存輝講起當年辦集團企業的故事:“政府一直要我搞企業集團,我不干,因為我想不通有什么好處。兩年后,一個外國企業一下子要買100多種低壓電器,我只能生產幾種。我想我可以幫他收集,然后一起賣給他,結果一問工商局行不通,必須是一個集團才行,這時我才想起聯合起來做集團。”
這種完全由眼前利益決定的家庭企業方式在初期可能顯得布局混亂,但最終卻使溫州從大量篩選中找到最適合比較優勢的產業。據老書記董朝材3個月調查,當時溫州家庭企業平均投入1元產出可達10元,而國企卻是投入10元產出1元,這種完全由市場利潤牽引的家庭工廠為溫州確定了長遠的基礎。
家族企業的短期逐利性使其每選擇一個產品都先在本地試銷,有前景再做大,這也使溫州選擇了老百姓用得最多的東西,如皮鞋、衣服、眼鏡等,并使其價格最接近中國廣大城鎮與農村的心理價位。這是溫州小商品做出大事業的原因。
溫州在80年代起了中國商品質量與價格調節閥的作用。當時中國只有質好價昂與低質低價兩類產品,而溫州人生產出款式新潮、質量一般、價格較低的產品,例如80年代中國只有3000元1套的全毛西服,溫州人用30%毛、70%毛纖的啥味呢替代全毛,生產出式樣一流而僅售500元的高級西服,從而開始了溫州服裝業的發家史。
當年溫州政府提出的口號正是“大力發展家庭工業。”老書記袁芳烈說:“當時的政策制定對我啟發最大的是一個農村老太太,她家里有5臺制松緊帶的機器,每年純利5000元。我想一個老太太是一個車間,100個老太太就是一個大工廠,一年純利50萬,在1980年這樣的企業哪里去找?”
一哄而上的好處
家庭企業不容易擴大,相同規模的家族企業發現一個利潤行業往往一哄而上,過度競爭。然而正是這種一哄而上,形成了溫州不少產業不可替代的競爭力。
例如溫州防風打火機剛有規模時,歐美的中間商找上門來,大家見有利可圖,92年下半年到93年不到一年時間,成品廠就從500家增加到3000家,競爭慘烈。各廠家壓縮成本,推出新品,兩年后,2500家倒閉又回到500家,但經過這一哄而上,剩下的500家全是成本高手,致使原行業老大日本80%的企業倒閉,從而占據全國80%、出口99%的市場。柳市在1998年也爆發了這種“亡命”競爭,近千家企業價格大戰,70%在虧損線下,300家企業倒閉。這種競爭形成了在全球都無可替代的核心能力,使溫州在自己產業上的份額越來越大。
競爭中,這些家庭企業發現,從產業上看,那些日常用品往往品種繁雜,擴大其規模并不能降低成本,只有推出新品加快生產周期才行,因此溫州企業往往不惜巨資投入設備而不是做大。溫州大部分家庭企業用的是世界一流設備,與日本、意大利、美國是同步的,這種趨勢始于1995年,是競爭的結果。
曙光印刷廠是溫州最大的印刷廠,廠長朱詩力做第一筆大生意時,別的廠需要半年,他卻僅用了13天,最后,13個日夜沒在床上睡過覺的他,倒在訂貨客戶辦公室睡著了。瑞安塘下韓田村專門生產汽車配件,859個企業全部是家族企業,工業產值8個億,按該村人口計算,人均產值80萬。他們開發新品種只要37天,而南京某大型國企廠連頭帶尾需要1年。北京徽標廠3-5個月開發1個品種,金鄉徽標廠只要12天。由于家族企業的靈活性,他們可以超乎常規地調動人力物力,而無須遵守大企業可能保持的規則。由于企業小,溫州廠長往往自己在第一線,保持對產品的決斷力。
有趣的是,溫州的情況與臺灣相似:眾多家族企業擁擠在電腦與電子產品加工領域,激烈的競爭使臺灣企業在工藝制成方面處于全球領先水平,導致當時在臺灣設廠的美國、日本企業失去成本優勢,被迫遷往大陸。
獨創的中國企業鳥群
從單個企業規模來看,溫州的家族企業的確沒有在現代化大生產中存在的理由,但如放寬觀察界線,從地區領域看,溫州家庭企業是一種世界領先的生產方式。
世界首先出現的是手工制成方式:工藝好、可定制但產量少。后來發展成福特式的流水線方式,其關鍵是產品零件具連貫性和可互換性,它之所以在美國產生,是因為美國公民平民化明顯,大家收入差別不大,希望價格實惠,因此有了大規模生產的可能。但這種方式的弱點越來越明顯:庫存多、變化新品種慢且成本大,因此產品品種少,不適應現代社會個性化特色。基于對這種方式的改進,日本發明了精益生產方式,即改進車床,可生產小批量零件,在各車間靈活組合,做到零庫存、多品種。由于日本人協作性強,形成了與協作廠的聯動,日本汽車行業就因此一度打敗美國。現在這種方式已在全球擴散。
溫州的家族企業方式是不同的。柳市龍頭企業正泰集團,其實只有10%的關鍵部件自產,其余90%向800家協作廠公開招標,成本只有國企的1/3。再以溫州打火機行業為例,500家成品廠只是金字塔,下面還有2000家打火機零件廠,一個成品的零部件常常只有50%是自已生產的,其余則由2000個廠家提供。比如打火機專用的工業標準0.5mm-88mm鏍絲,就有上百家廠商可以提供。這上百家鏍絲廠商是競爭關系,而縲絲廠與成品廠又是協作關系。
這種協作很奢侈,是以下一級廠百家競爭為基礎的,同時與日本不同,由于中國企業家族獨立性強,協作廠與成品廠不是依附關系,因此只要一個零件廠的技術進步了,也許500家成品廠都可以享受到。這樣,一個協作群好比小鳥集合成的鳥群,有如烏云般的形體又有小鳥的靈活性。日本精益方式中,大廠的各個車間是沒有競爭關系的,而溫州打火機各個廠卻好比日本廠的各個車間,車間之間卻有競爭,從而避免了大公司病。
溫州打火機的進步是從2000家零件廠全部購買英美最先進的車床開始的,這種技術進步的規模是一般廠難以想象的。
再以慈溪大唐襪業為例,一個鎮8000家家庭企業,平均每家織機僅8臺,每家都談不上是完整的企業,但全鎮將做襪子分成10個環節:1000家原料廠、300家縫頭廠、100家定型廠、300家包裝廠、200家機械配件廠、600家營銷商、100家聯運商……分工明確,合起來好比規模龐大的企業,任何訂貨量都能消化,年產48億雙襪子,產值達90億人民幣。同時,這些企業對市場反應迅速,沒有大公司的遲緩病。
大鳥會被擊垮,而鳥群卻擊不垮,因為它有形又無形。比如家族企業“金鄉徽章廠”,它以100臺壓力機、50臺烘箱控制了成品規模,一有訂單就分包給同鄉上百家企業,訂單減少就有散掉100個工人,這100個工人憑技術還可以在其它小規模徽章廠找到工作。這里任何一個廠都可以接規模驚人的訂單,只要將一部分訂單轉讓即可。這種方式使溫州即使在宏觀經濟最差的情況下也能高速發展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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